“那你准备让我陪你多久?这些钱够一辈子了”
永远是,他没有看出来她眼里的一丝感动,没有听出她话里的那份期待,他真的脑子缺跟弦。他只想去买瓶酒,之后的事喝醉了自己会解决的。他穿好胶鞋,踩着一地的人民币,随便拿了一沓,就这么出去了。
就像之前说的,这间宾馆就和你我城市里的一样,没什么特点,就这么一直往前走,没回头瞅瞅这条街上有多少亮着霓虹灯的宾馆,也没有瞅瞅自己是从哪一家走出来的。
买到了二锅头,仰头灌了一口。酒壮怂人胆,他以前没觉得自己是个怂人,但前面在床上的时候他觉得是。看到了那个不起眼的楼道,前台也是个卷发的女人,地上还是有瓜子皮,他没理会那女人对她的大声询问,径直上了楼。走到楼道尽头,那里却没有那扇他之前推开的门,楞了个神,又喝了一口酒。
把吵醒的是马路上汽车发动机混合着喇叭的声音,和人来人往的脚步。隐约记得那前台的女人带着两个壮汉,把他从宾馆扔出来,隐约记得一个男人朝他的络腮胡吐了一口痰,还摸走了他口袋里买酒剩下的最后一沓钱,他摸了摸自己乱蓬蓬的络腮胡,上面确实有一口浓痰。这不是梦,就这样流浪街头了。
温暖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,冬天来临的时候就和一群来历不同,故事不同,但现在困境相同的人挤到了火车站的候车室。在那他认识了一个羊倌,从更西北的地方流浪过来。羊倌说他小时候就想去北京看看天安门,看看天安门上的***像。但是自己每天都要去赶那几百只,几千只不属于自己的羊,终于有一天他厌倦了,他累了。他给了头羊狠狠的一鞭子,毛都抽下来了。他看着头羊痛苦哀嚎了一声,然后发疯般的狂奔,身后跟着漫山遍野的羊群,翻过了太阳出来的那座山,心里舒坦极了。然后他就上了一趟往东走的火车,开始流浪。
多年以后,又回想起了在北京的那个早晨。这两个有故事的,不属于现实世界的人,不被现实所理解的人兜兜转转,终于来到了天安门,羊倌叹了口气
“和画片上的没两样嘛,这还没画片上的好看,你瞅那画片上的天多蓝。”
两个人坐在城墙下没多久,就有人请他们吃饭,又说要带和羊倌回家,羊倌有点想念他放的那些羊了。也不知道该想念谁,好想也没谁可以想念的。但他还是跟着那人走了。
就是这么来到收容所的。
回到村里,虽然年纪大了,但还是那缺根弦的老样子。看了五六年的坟,养的两条狗下了七八个崽,一个个肥嘟嘟,毛油亮亮的,村民都想要一只回去养大了看家护院。但谁要都不给,硬生生的全养活了,志明天天看见带着一群狗崽子漫山遍野的跑,一个年近四十的人,活得比他还年轻。
冬天马上就要来了,的酒也喝的更勤了,那天傍晚的时候,刚刚喝了二两牛栏山,准备美美睡一觉。就听见了一声母狗愤怒的嚎叫,但马上就没了声,和这几只狗相处了五六年的立刻感觉到不对,摇摇晃晃从窝棚里出来,看见一辆拍照被蒙起来的面包车停在路口,一个矮小的男人正抱着没动静的母狗往车里走。酒醒了大半,提起窝棚旁堆坟的铁锹就追了上去。车里等着的男人立马发动了面包车。
车速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速度不是很快,但已经把甩开了几十米。丢了铁锹,迈开长腿追了上来,早就说过,漫山遍野跑的像个野人,他一边像野人一样狂奔,一边声嘶力竭的吼叫,人们出来了,从院子里,大门里,饭馆里出来了看见了追车的,明白了个大半,有人去找家伙,有人去开农用车,也有人喊
“别追了!命不要了嘛!”
也有人继续看热闹。在山下的志明和三爷也看见了,志明干了正常人最应该干的事,报了警。
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多快,自己到底能不能追上,自己会不会死,但他觉得他应该去追,至于为什么,他还没来得及想。吴屠户拉猪的农用车从前面堵上来了,面包车被逼到了一个拐角,但面包车上的人不敢停,他们在后视镜上看到了追车的野人,他们相信这个野人会将他生吞活剥。开车的胖子猛的打方向盘,朝后拐去,想逼开这个野人,然后从后面公路跑,只要上了公路,农用车的速度是追不上他们的。
就是,脑回路永远和别人不一样,他看见面包车转过来,非但没有避开,反而一跳趴在了面包车的挡风玻璃上。撞击的冲击力撞断了他的肋骨,刺破了内脏,血从喉咙涌了上来,但感觉不到,他用拳头一拳一拳的锤着挡风玻璃,他听不到指关节碎裂的声音,看不到拳头上露出的骨茬,他感觉不到痛,他只看见挡风玻璃裂开了口,看见了车里没有声息的大狗,和围着大狗呜咽的小奶狗。他继续锤着,一拳接一拳。这是车里面两个人离魔鬼最近的一次,魔鬼就趴在他们的挡风玻璃上。
最终还是没锤开挡风玻璃,毕竟这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电影,没有主角光环,就算有,也不在他身上。开车的胖子拿出了毒狗的针筒,打开车窗,朝正在锤玻璃的隔壁扎了上去,却乘这个机会,把胳膊从车窗里伸进去,抓住了方向盘。那只胳膊如同和方向盘焊接在了一起,车里的两个人无论怎么掰,都毫无作用,那胖子又拿了两只针筒扎了上去,疯了,车里的人也疯了。
感觉眼皮越来越沉,力气也被抽走了,原来没感觉的肋骨,现在痛的像扎穿了五脏六腑,指关节碎裂的右手,也是钻心的痛,还是和别人不一样,他睁着眼睛睡着了,无神的瞳孔死死盯着车里的两个偷狗贼。
面包车最终撞到了小学的围墙上,吴屠户开着车农用车追上来了,村里其他的人也提着家伙跟了上来,王老师披着军大衣从保安室出来了,三爷也带着志明赶过来了……
背靠着墙,腹部顶着车,车和墙中间夹的不像是的躯干,而像一件薄薄的衣服,嘴里的血在面包车的引擎盖和挡风玻璃上形成了一幅抽象画,血液顺着的腿渗到地上的黄土里。三爷推开人群,连鼻息都没试,就抚上了怒睁的双眼,又把道袍脱下来,罩在的身上,人群静默的看着这一切,仿佛是什么古老的仪式,他们跟着三爷作了个揖。
三爷退出来了,人群沸腾了,他们被怒火点燃,把反锁的车门拆下,拖出蜷缩在一起的两个男子,发泄他们的愤怒,发泄他们对狗贩子的仇恨,两个人的惨叫声很快就听不到了,能听到有人喊着
“差不多就行了,别打死了!”
“就往死里打有事一起担!”
呯的一声枪响,警察到了。他们劝阻的声音在这滔天愤怒里格外苍白无力,对天开了一枪后,人群立马安静了,这个场景又一次让三爷想到了玄水死去的那个夜晚,也是这样一个寒夜。
警察从村民脚下拖出一大一小两个破破烂烂布袋一样的躯体,对着勉强能认出鼻孔的脸探了下鼻息,松了一口气,让救护人员抬走,却发现两个人如同那无骨的泥鳅。
一个年轻的警察,走到面包车前,揭开道袍瞅了一眼,又迅速的轻轻放下,叹了口气。看着旁边站着的三爷,非常不解
“妙清师傅,为了救狗,把自己命豁出去,值吗?这人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啊!”
三爷瞅了瞅那布袋似的两个人
“那这有些人连狗都不如,怎么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