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脸崇拜的看着玄水,大眼睛里闪烁着光彩:
“玄水师傅!你是不是用法术钓上来的?”
三爷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:
“差不多吧。”
就又去等他想要的鱼了
“玄水大师!您真是太厉害了,我长大了也要当一个道士!”
三爷摸了一下这个满脸通红,就差把崇拜两个字写在脸上的小屁孩,笑的极其开心,又顺手指了指着站在一旁的志明:
“想当道士?好啊,好啊,你先好好学习,当道士也是有学问的,你志明哥好歹是个大学生,才勉勉强强给我打下手。”
更加崇拜三爷了,在这个孩童的眼里,现在的三爷不光法力高强无所不能,还学富五车通天晓地。
“那我一定好好学习!那玄水师傅,您的学问是不是也很高啊?”
三爷被问住了,一下子没了声。他脑子里全是王老师给自己听写生字时的样子,想起了那些他写错了的汉字。正在尴尬的时候志明指了指不远处的道观:
“玄水大师啊,在那学习,那能学到所有大学都学不到的东西。”
没想到古灵精怪的又抛出了一个问题:
“到底都是什么东西啊志明哥?”
这次轮到志明愣住了。
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一条鱼解了三爷的围,三爷运起气往上那么一提,一条鱼鳞黝黑的发亮的大黑鱼就这么被拽上来。要不是这条鱼,三爷和志明可能就被这个小屁孩问住了。
“好家伙,今天就它了。”
三爷小心翼翼的取下鱼钩,把鱼递给拎着木桶的志明,拎着鱼竿就往回走,看的发愣,都忘记了自己水桶里那条扑腾的胖鲤鱼,他越发坚定了自己要当一名法术高强的道士的决心。
三爷处理鱼的时候还是那么的利索,刮鳞切片一气呵成。快的都让志明有些怀疑这条鱼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。志明吃过的水煮鱼都是草鱼做的,所以他对前面三爷对那条胖草鱼不满意很是不解。正宗的水煮鱼,是黑鱼做出来的,黑鱼又叫乌鱼,其肉质紧实,肥瘦相间,而且营养价值极高。志明以前吃的都是草鱼,原因其实很简单,草鱼便宜。黑鱼基本上没有小刺,手法老道的厨师可以做到切片时就骨肉分离,吃起来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事。志明看着案板上那副完整的鱼骨,基本上能想象到三爷年轻时是多么厉害的厨师。
三爷用山泉水涮洗了下鱼片,放了点面粉和调料腌制一小会,在花生油里滑到五分熟,然后让志明从菜园摘回来几片青菜,微微一烫垫底。然后从碗橱最底下拿出一个小坛,里面舀出几勺豆瓣酱,加上葱姜蒜和从山下带回来的朝天椒和一大把花椒,放在大铁锅里爆香倒水,最后把鱼片倒入底料中小焖一会。麻辣鲜香的水煮鱼就好了。
志明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个西北人,并不是很嗜辣,但这几年川菜席卷全国,大有力争八大菜系鳌头之势,志明也和朋友们紧跟时代潮流。上高中的时候他还是经常和那帮朋友们出去打打牙祭。这些男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无肉不欢,出去无非就是烤肉火锅川菜,管他什么营养均衡荤素搭配,可能一桌子上唯一的素菜就是肉底下垫的那几片生菜叶子了吧。那是志明觉得最快乐的一段日子,管他什么高考,什么未来,什么人生,年少时每走一步都有无限的可能性。
志明本来以为男人间的友谊很简单,无非就是出去吃肉喝酒抽烟上网,高中的那帮人是这样,后来遇到的人也是这样。但他没有想到上了大学之后,连出去吃个饭的人都没有,每个人都有自己忙碌的理由,每个人都为自己活着,哪有时间陪你瞎晃悠。
一个人生活并不可怕,甚至会觉得有点逍遥自在,可怕的是习惯了孤独,连跟别人搭句话都觉得是打扰了人家。后来志明习惯了坐在角落里吃饭,习惯了买两罐啤酒一小袋花生米,习惯了循环播放一首歌,这世界上的一种人就是生活给你放了一块绊脚石,那人却用习惯把他磨平了。
这爷俩吃着同一盆水煮鱼,心里琢磨的却不是一件事,但深究起来也差不多,都是些多年前的往事。只不过一个感叹年少轻狂,岁月磨人,一个回望当年荒唐往事。
其实三爷根本就没疯过,当年疯疯癫癫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。三爷回想了半天,也记不大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装疯卖傻。
人有七情,喜怒哀惧爱恶欲,三爷的对象跟大款跑了,怎的也得有个情感表现吧。喜爱欲是根本不着边的,就剩怒哀惧恶了。这年头好人太难做,偏偏三爷又当了一辈子好人,三爷怒的不是那个女大学生背叛,也怒的不是那个大款横刀夺爱,三爷怒自己,怒自己是个厨子,怒自己没有无能无名无利无力,三爷也哀啊,哀自己错爱佳人,哀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,哀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有那么一段感情。三爷惧恶的还是自己,他惧自己一事无成,惧自己重蹈覆辙,惧潜伏在时间里不知是否发生的一次又一次背叛。三爷最后除了自己,谁都没怪。七情无一情可以表达,三爷只能疯了,他把那沾不上边的洗爱欲强加在自己的精神状态上,整天看着女大学生的照片笑开了花,天天跟人念叨说女大学生过好日子去了,三爷告诉志明,他这才是脱了七情六欲,看破俗世凡尘。三爷说他没疯,谁知道呢?
三爷跟着他哥,也就是志明爷爷,拜了不知多少佛,叩了不知多少仙,跪了不知多少菩萨。可三爷还是没有见过佛,佛没有在他们兄弟两迷失在拜佛的路上现身指路,仙也没有在他们饥寒交迫的时候救济一口水,菩萨也没有为他们俩送来半个饼。正所谓拜佛千面,不如佛现一面,三爷没见过,也就没信过。
当三爷到了小山上的道观,见到了好客的玄水,见到了那盆火辣辣的水煮鱼。三爷就知道那所谓的道,不在案台上的太上老君,而在那两碗白米饭里,在那盆冒着热气的水煮鱼里,在玄水老道的心里。三爷一下子看的通透,七情六欲变得可有可无,三爷就是这样变成道士的。
等水煮鱼吃的见了底,爷俩的心思也就拉回来了,三爷看着还没停的风雪把道观铺的严严实实,这一切风景好像在哪个地方见过,好像在哪个时间见过,三爷的思绪倒退了五十年,就想起来了,自己离家的那年,也是白茫茫的大雪铺满了屋顶,盖住了家里的那一大片桃园,压断了满园桃树的腰。那时还是少年的三爷,和志明爷爷一起打理山坡上的那几亩桃树,那是志明祖爷爷的命根子。一家人的生计就靠着那几十株桃树上那些光鲜红润的蜜桃。
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压折了大半的桃树,也断了一家人的生计,年少的三爷是因为一场雪而出去闯荡的。
多年以后的又一个雪夜,只不过此景早已物是人非,当年祖上的桃园只存在于志明父亲的嘴里。当年那意气风发出去闯荡的追梦少年,已成了雪鬓霜鬟,暮景残光的老道。离家多半个世纪的三爷想家了,他看着落不尽的雪花喃喃说道:
“该回去一趟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