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线痛哭流涕,说道:“我们姐妹自小相依为命,可是自从七年前她被卖进了高家,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,去年我寻到了这里来,却听说她被,她被……”
“你听说她被我给杀了?”杜若锦欲哭无泪。
金线点了点头,不再应声。
“所以,你就告诉大夫人,你愿意进高家为婢?那么她怎么肯答应你的?你们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?”杜若锦想也知道事情远没有金线说的这么简单,那大夫人心思也算是缜密,怎么可能放进一个生人进来?而且这个生人还有可能要取了自己儿媳的性命?
金线看话已至此,瞒也瞒不过去了,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去。
原来,金线初入高家之时,确实被大夫人看出端倪来,多翻逼问之下,金线才道出事情,说自己的妹妹被高家少奶奶害死了,自己就是来寻仇的,金线原本以为大夫人定会将自己逐出高家,哪里想到大夫人却言辞间,都把银针的死往杜若锦身上引,毕竟银针以前是侍候杜若锦的。
金线便满心以为是杜若锦害死了银针,可是金线要大夫人将自己送进墨言堂之时,大夫人却要金线答应一个条件,那就是成为高墨言的小妾,能为高家生下一男半女来。这便是大夫人与金线之间的交易……
杜若锦在心里冷笑,气得几乎要浑身发抖,眼光直直得盯着金线,慢慢吐露出几个字来:“你们想这样要我死?休想……”
杜若锦很生气,不仅仅是对大夫人这般寡情生气,大夫人不过是念着高家的香火,将心比心她可以谅解,而金线不过就是一时被误导了,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罪。
杜若锦真正生气的人,是高墨言。
既然大夫人叫金线成为高墨言的妾室,势必会弄出些伎俩手段来吸引高墨言的注意力,而高墨言本就是心思慧敏之人,他怎么可能猜不透其中就里?
可是高墨言并没有在自己面前露出分毫来,他甚至没有吐露半个字,高墨言呀高墨言,你到底是怎么想的?
“二少奶奶,金线再无其它亲人了,当听到妹妹死了以后,金线早已是万念俱灰,这辈子也再无什么盼头了,像金线这样身份的人,嫁不进什么好人家,即便嫁进去了,也是给人做妾的命,金线不想做妾,做妾叫人瞧不起,还是没有人把自己当人看。”
“金线,这是你的私事,说出来有什么意思?这高家上下,像你这样的丫鬟也怕是有几十来个吧,高家怎么顾及得过来她们心里所想呢?”杜若锦有一搭无一搭得说着,心里却愈发有些厌烦了。
杜若锦气怒不已的时候,金线却接口说道:“二少奶奶,你是不是想知道,金线在您身边侍候了这么久,却从来没有做出伤害过你的事情吗?”
杜若锦冷笑,说道:“金线,你走吧,赶紧离开高家吧,你的事我不想知道,你来高家不过为寻仇,可惜你的仇人已经死了,也是死在别人的手底下的,而那个人也死了,所以说,人早晚都是一死,只不过生死各有天命,银针固然无辜,可是这也是她的劫数……”
金线听见这话,差点又落下泪来,说道:“二少奶奶,您自个保重,金线这就走了……”金线朝杜若锦福了福身,说时急那时快,金线却掏出袖中匕首来朝杜若锦刺了过去。
残歌端坐在旁边,只不过是轻挥手中的剑,便毙了金线的性命,看到金线应声倒地的场景,杜若锦才收起到了嘴边的拦阻,她本想阻止残歌杀死金线的,可惜残歌的手法太快,快到自己来不及出声……
杜若锦轻叹一声,说道:“其实她就是一心求死,否则该知道在你面前还能讨得了好去?”
残歌也了悟过来,奇道:“那她为什么这么做呢?”
杜若锦不敢去看金线的尸身,不自觉的便打了个冷战,说道:“残歌,你难道不觉的这个世道变了吗?变得令人发指,人的性格也扭曲起来……”
杜若锦的感慨,残歌自是听得一知半解,眼下却顾不得与杜若锦探讨什么人生,先是将金线的尸身给挪了出去,残歌临走时对杜若锦说道:“如果有人问起来,你就说是我失手杀了金线,别的什么都不要说。”
杜若锦恍惚得点点头,跌坐在椅子上,看见地面上淋漓的血渍,反胃不已,几欲要呕吐起来……
杜若锦窝在榻上,不敢踏下地面一步,整个墨言堂悄寂无人一般,阴森森得,杜若锦觉得好不孤单,很想大喊一声叫个人来,可是却更怕自己大声喊叫会惊动了一些不知名的东西……
杜若锦越来越怕,直到用被褥将自己裹住,躲在棉被里瑟瑟发抖……
也不知道过了许久,杜若锦听见有人踏进了墨言堂,那脚步声熟悉依旧,杜若锦知道,站在自己面前的人,是高纸渲……
此刻,她是多么想掀开被褥,上前抱着高纸渲痛哭流泪,可是她不能,她知道自己与他的距离,是不可逾越的鸿沟,这哪里仅仅是隔着一床锦被?
这明明就是世俗压迫下,难以触摸到的纷飞劳燕……
杜若锦强自压抑着恐惧,死死咬住被角不发出一声来,可是高纸渲仍旧是从被褥下颤抖的身躯明白过来,她在害怕……
高纸渲伸出手,想要轻拍她一下,给她少许抚慰,手僵直在半空中,无论如何也放不下,轻声说道:“不要怕,即便以后我不能在你身边,还有二哥,他会守护着你。”
杜若锦没有应声,泪水顺着脸颊流下,许久,杜若锦没有再听到一丝动静,杜若锦这才放声痛哭起来,将自己蒙在被褥里放声痛哭,再也没有任何的顾忌,此刻,她就是想哭,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……
不知道过了多久,杜若锦哭得泪了,把头从棉被中伸出来,大口喘着气,叹道,杜若锦,这就是命运,或许前一刻是在笑,下一刻便是哭,谁也料不准,谁也看不透……
杜若锦斜卧在床榻上,不一会儿残歌进来了,说道:“我已经让人将她葬在城外了,并且将她和她妹妹的尸骸合在一起,也算是成全她们的姐妹之情。”
杜若锦没有说话,似是还没有从刚才恐惧紧张的情绪中走出来,望着残歌的目光也有些呆滞,残歌给她斟了一杯热茶,递给她,说道:“你不必自责了,这些本都是与你无关的,所幸金线并不是蛮横之辈,否则一气之下伤害了你,那可如何是好?
杜若锦抿了一口茶,仍旧没有言语,许久,才艰难吐出几个字来:“残歌,你相信佛祖的慈悲吗?”
残歌不屑一顾,说道:“天下哪里有什么佛祖的慈悲?我在妙真寺那么久,我看到的也不过是庄严背后不为人知的龌龊,依我说,只有自己对自己慈悲,才算是慈悲。”
杜若锦一怔,随即有些醒悟过来,对,只有自己对自己的慈悲,才能算是慈悲……
杜若锦下了榻,说道:“残歌,墨言堂始终也不能少了人侍候,你去伢婆子那里买个丫鬟进来,记得一定要身家清白的,我不信这么快她们就又能将人安插进来。”
残歌说道:“好,我仔细点挑,谁心里如果藏着什么隐秘的事,一定逃不过我的眼睛。”说罢,便出了墨言堂。
杜若锦坐在妆台前,仔细梳了妆,施了胭脂,将脸上的苍白遮住,也跟着出了墨言堂,现在,她要做一件事情,便是去砚语堂。
杜若锦来到砚语堂,里面很安静,只有偶尔一两个丫鬟来回走动,杜若锦走近高砚语的房间,轻轻叩了叩门,里面却没有人应声,就在杜若锦犹豫不决是否要推开门进去看一样的时候,门被打开了,开门的人正是高砚语。
“二嫂,你怎么过来了?”高砚语满脸诧异之色,却迅速换上恭敬之色。
杜若锦轻笑,说道:“四弟这是不欢迎二嫂吗?那么二嫂这就回去吧?”
高砚语紧忙答道:“二嫂误会了,二嫂请屋里坐,砚语马上叫人备茶……”
杜若锦进了高砚语的房间,任门虚掩,端坐在椅子上,不着声色得打量着高砚语,说道:“四弟,二嫂昏迷了几个月,这才发现四弟比从前竟是长大了许多,也该是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吧?”
高砚语面上微红,说道:“二嫂说笑了,砚语年纪还小,再在仕途上历练几年也不迟。”
“四弟年纪轻轻便入了尚元阁,那些将军王侯的,谁不盼着自家女儿能有个好归宿?自然会选择像四弟这样的佼佼者,四弟,以后有你的挑头了……”杜若锦嘴里寒暄着,却一直在盘算到底要如何开口挑起话头。
还是高砚语在听到杜若锦的话后,羞赧一笑,说道:“二嫂来砚语这里,总不可能就是为了取笑砚语的吧?二嫂是不是有别的事要说?”
杜若锦长舒一口气,终是吐出几个字来,说道,“不错,二嫂是想来问你一句话,你到底决意要将高家怎样?”
高砚语眉峰一动,惊诧之间脱口而出:“二嫂此话何意?砚语怎么听不明白?”
“明人不说二话,四弟,二嫂问你,你是不是因为你娘亲的事,还在记恨高家?”杜若锦端起茶盏,茶盏很热,杜若锦却丝毫感觉不到,因为此刻她的手心冰凉,哪怕是握住这滚烫的茶盏,也似彻骨之寒。
“二嫂,那已经很久之前的事了,砚语不记得了,砚语自小长在高家,是高家的四少爷,谈何记恨?”高砚语面色平静,谈吐间镇定自若,倒是叫杜若锦寻不见任何蛛丝马迹。
杜若锦勉强笑了笑,说道:“如此说来,倒是二嫂说错了话,叫四弟难堪了。”杜若锦站起身来,一时之间心里的腹稿竟然都说不出口,站在那里有些局促,良久才艰难说道,“我来,只是想劝你,他毕竟是你的亲爹,你不该这样对他的,何况闻家上下那么多口子人?你忍心让他们为了你心中的仇恨集体陪葬?”
高砚语的脸色骤变,似是有些阴寒,说道:“二嫂,砚语一直敬重二嫂,希望二嫂注意言辞,千万不要说出令砚语心寒之话。”
杜若锦有些心惊,这是她第一次见高砚语这副神情,心里先是怯了半分,紧忙站起身在高砚语的书房走动了一下,摸着书架上的书,故作轻快得说道:“四弟,你这里算得上一座小型的藏书阁了。”
高砚语见杜若锦转移了话题,也顺势收起了阴寒之色,换上从前一般温和的笑,说道:“二嫂如若喜欢看,可是拿几本过去。”
杜若锦随手翻阅着,突然看到书架的左侧角落里放着一本书,这本书很奇怪,可以用尘封已久来形容,别的书都是齐齐整整的,顶数那本书看起来怪异,杜若锦不动声色,回转身突然说道:“四弟,刚才喝的茶真真个不错,到这都是口齿留香。”
“二嫂如果喜欢,砚语现在就去叫人给二嫂准备一些……”高砚语说罢,便走出房门外去吩咐下人。
杜若锦趁势急忙转身,掀开了那本书,顿时脸色煞白,大骇不已。
杜若锦翻开那本尘封已久的书,里面已经被掏空了,放着一本账册,杜若锦飞快得打开扫了一眼,竟是高家的账本。
叫杜若锦如何不惊骇?
高家的账本怎么可能会在高砚语的手里,除非,除非……
杜若锦努力平静下心情来,看高砚语回来,手里还捏着一包茶叶,杜若锦接过茶叶来,轻笑说道:“如此,就谢过四弟了。”
“二嫂太客气了,都是自家人……”
两人寒暄着,高砚语将杜若锦送出砚语堂,杜若锦便回墨言堂去了。
待到杜若锦回到墨言堂的时候,发现残歌带着一个小丫鬟也刚进门口,残歌说道:“她叫莺歌,今年十三岁,早先在别的府邸侍候过人,听说那家小姐病死了,所以就将她放了出来……”
莺歌走上前来,福了福身,清脆得叫了声“二少奶奶”,看起来干净利落,杜若锦倒是有几分喜欢,于是点了点头,将莺歌送去绿意金线曾经住过的屋子,说道:“你先在这里住下,缺什么尽管说,明儿个就给你置办妥当,咱们这墨言堂平时鲜少有人过来,你也不必太拘礼,只要做事稳妥些嘴巴严实点就行了。”
莺歌说道:“二少奶奶请放心,莺歌知道了,莺歌一定好生做事。”
杜若锦安顿下莺歌,便将残歌叫到一旁,欲言又止,过了一会才说道:“有件事,我晚些时候再给你说,不过到时候势必要你出面才行。”
残歌应了声,说道:“行,我理会得。一会我再出去趟,再去查查莺歌的来历,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墨言堂,竟然先后进来两个来历不明的丫鬟,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好关。”
杜若锦欣慰的笑了,没有想到残歌确实长大了,竟然懂得为自己分担烦忧了,残歌,残歌,如果高家真的败了,你要何去何从?
杜若锦心叹,看着残歌渐行渐远的背影,唏嘘不已,待到回到自己房间不多时,高墨言便急匆匆得回来了。
高墨言似是有话要对杜若锦说,杜若锦却抢先说道:“墨言,我想给你说件事,你听了以后,一定要冷静……”
高墨言紧蹙眉头,镇定说道:“你且说罢,高家虽然是风雨飘摇之际,可是我还能撑得住,有什么事尽管说吧。”
杜若锦便将今天去砚语堂的见闻,一一说给高墨言听,高墨言在听到账册之时,也是震惊不已,试探问道:“沉香,你这是什么意思?难道说……”
“是,如果我料想的没有错,当初杀死账房马叔的人,不是大哥,也不是大嫂,而是四弟……”
本来马叔之死,杜若锦只以为是柳氏与马叔做了假账,后来被人发觉后杀了灭口,当时柳氏与高笔锋都否认,可是杜若锦却还是不相信两个人,只以为是他们两个人的推脱之词。
至于看到账本,为什么就怀疑高砚语,却是因为,当初小王爷云泽过生辰之时,杜若锦曾经找柳氏拆兑过五张银票,杜若锦从账房马叔那里拿过来后,才发现那银票是假的,杜若锦找到高砚语,高砚语掏出了五千两银票给了杜若锦。
而恰恰是这件事,就足以证明高砚语与此事有关,想也知道,高砚语是高家最不得宠的少爷,也没有经济来源,手里怎么可能会积攒下五千两银子?
除非,除非他早已知晓柳氏与马叔合谋造假之事,所以利用这点逼迫马叔再次造假,竟是连柳氏也瞒过了。
柳氏叫马叔给杜若锦送五千两银票之时,高砚语便叫马叔拿了五张假银票给杜若锦,事情已经败露,马叔当即凌晨之时便逃出城外,于是高砚语便将马叔杀死灭口。
而高砚语书架上的那本账册,便是高砚语逼迫马叔所伪作的假账,如果杜若锦不是正巧便看见这本账册的话,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此事便是高砚语所做的。
那么现在,既然杜若锦已经推断出是高砚语所为,接下来该怎么办?
当初柳氏造假账侵吞高家财产,她既然已死,那些被侵吞的财产本该能重新回到高家来,可是为什么大夫人说一直料理不清楚,千头万绪的,或许就是因为高砚语牵涉其中,他从中受益多少,谁也不知道。
杜若锦将自己的分析说给高墨言听,高墨言听候陷入沉默之中,杜若锦问道:“墨言,我来问你,兄弟是什么?”
“兄弟便是生死与共同甘共苦之人,可是他不是,他做出了那么多的坏事,你难道就不想弄清楚吗?”杜若锦知道高墨言此刻心里很不好受,于是轻言细语说给他听。
“我想看那一本账册,我只有见了账册,我才肯相信。”
或许高墨言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,可是在杜若锦听来却是有些不受用,赌气说道:“你要账本是吗?那好,我一定拿来给你看,到时候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。你觉得你现在是眷顾亲情,其实你是在害高家的其他人,高家上下都会因为你对兄弟所谓的仁慈而受牵连……”
高墨言走出房间,叹道:“让我静一会,我好好想想。”
杜若锦循着他的脚步跟出来,越过他,赌气得看了他一眼,随即出了墨言堂。
杜若锦嘟囔得暗骂高墨言,一边用手乱揪着路上的枝叶,远远看到有个人走过来,在看清自己后便迅速掉头离去,杜若锦出声喝住:“张妈,你见了我又不是见了鬼,跑什么跑?”
张妈讪笑得走过来,说道:“二少奶奶,怨奴婢眼花,没看清是您二少奶奶在这里,如果早看见了,一定过来请安的。”
杜若锦冷笑,可是她也知道,始作俑者是大夫人,一切与张妈无关,说着说着便也寡然无味,看张妈陪着小心,心里也不忍,于是挥手便叫她去了。
张妈临走时,突然又折过身来说道:“二少奶奶,奴婢有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……”
“但说无妨。”
“二少奶奶是个聪明人,可是就是性子拗了些,如果能撒开手由着他们闹去,你有皇上所封的沉香娘子在,也不会有人为难你的……”
张妈说完这话,杜若锦却是倏地心惊,张妈这话时什么意思?难道说,张妈已经知晓高墨言兄弟三人之间的瓜葛,或者说已经知道高砚语要做的事情了?
张妈是如何知道的?难不成是因为张妈的儿子是高砚语的跟班?
高砚语平常的事情,都是交给张妈的儿子柱子去办,他自然知晓其中就里,所以柱子就将实情说给张妈听……
“张妈,你知道了什么?”杜若锦知道此刻自己的面色必定很是难看,可是这个节骨眼上,还需要顾忌什么?能问出实情来才是正理。
张妈连忙摆手,说道:“二少奶奶,奴婢什么都不知道,奴婢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说完转身便快步离去了。
杜若锦看着张妈慌慌张张的背影,心里恨得咬牙,看来高家的事情再不处理妥当,必将惹出大乱子来。
杜若锦沉吟一番,想了想,还是决意要找高墨言商量,转身回到墨言堂的时候,房间内,只有莺歌在收拾擦抹,高墨言却不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