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憋闷
日子一天天地过去,谈笑和陆枫商量好过年回一趟老家。
陆枫问:“好啊,那我们需要买什么吗?”
谈笑说:“不用,过去见见,有个心意就成。”
陆枫转头告诉老妈。陆妈妈坚持一定要买东西,而且张罗着买了一大堆,要陆枫和谈笑走的时候务必带过去。
晚上谈笑下班,按照商量好的,晚餐是一定要一起吃的。看见客厅一角堆着的东西,她略微一想,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,脸色有些难看。
陆枫坐在圈椅里和老爸一起看从同学那儿搞到的dvd,两个大男人一脸严肃地盯着硕大的sony液晶显示器,好像两个指挥官正从指挥所里观察战场的进展。逼真音响设备配上dobby51声道,逼真地再现了战场的声音效果,屋里充满了飞机大炮轰炸呼啸的声音。
这套设备是昨天下午两人去市场为父母新换的。陆枫说是为满足他爸爸的嗜血欲,谈笑觉得他纯粹就是为了自己过瘾。因为挑设备的时候,全部是按照陆枫的喜好选择的。而且事实证明,陆枫已经做了大量的功课,是个极其专业的买家。只有付账的时候,他的表现稍微有点儿不专业,结结巴巴地问收银员:“这……这么贵?”
谈笑低声说:“可是我们走了那么多地方,只有这套是最便宜的。”
陆枫有点儿疑惑,“是吗?你比较了?”挑的时候,他基本没看价格。
谈笑点点头,事实上是他的组合选择是最贵的,但是其中某一件可能是最便宜的,而那一件恰恰是陆枫可以忍痛割舍的。
陆枫看看手里地单子,又看看设备。一脸的为难。即使军官待遇提高了一些,也不允许他这样“发烧”。
谈笑说:“刚才那人说现在是特价,过两天就涨了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真的!你去调音的时候他和我讲的。”谈笑笃定,好像这件事真的发生过。
陆枫紧紧地抿住嘴唇。本来他想太贵了不买了,或者再攒点儿钱来买。可是听谈笑这么一说,只怕以后没机会了。
谈笑估计火候差不多了,掏出一张信用卡,黑色的卡身比金色还要庄重。她是这家银行地白金客户。“用这个结吧,我们分期还,一个月合下来才几百块钱。”
“真的?”陆枫眼睛一亮,“对呀,我们可以办分期的!我也有卡。”说着就要掏卡。
谈笑拦住他,“你疯啦。这张卡的发卡行跟这家店有协议,这张卡的持卡人在这儿消费有额外的优惠,算下来能省几百块钱呢!”
陆枫皱着眉头说:“可那是你的钱。”
谈笑说:“我不是你老婆吗?大不了。你帮我还卡钱。我的好多客户,都替老婆还信用卡地。”
陆枫一想,一个月几百块钱,还能省一些。等回去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谈笑,让她还就好了。于是点头说:“行。就用它吧!”
谈笑并不知道,自己竟然拿到了陆枫的金融大权。她只是不想让陆枫因为收入的差距觉得难堪,所以激将了一下。看他上当,便偷笑着去柜台结账。
谈笑看着这父子俩时不时低头讨论。严肃认真的样子,有些气馁又有些羡慕。这一瞬间,她似乎看见两个场景:一幕是陆枫和一个小孩子坐在一起看电视,一幕是一个小女孩儿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。前者是将来,后者是过去。连接这二者地,是谈笑对电视的无比厌恶和躲避。她可以接受父亲背叛的事实,也可以接受母亲离去的无奈,但是她无法接受自己一人坐在电视机前默默地看电视。好像一旦这样。门就会随时打开,然后旋风般地卷进打架,或者哭泣,或者失望,或者沮丧。她总是一个人,每天都希望着又害怕着门被打开。
谈笑低头上楼放下东西,走进厨房,陆妈妈正和小阿姨在忙活。自从上次她有意无意地把所有地菜剥得只剩下菜心后。陆妈妈就再也不让她参与厨房的事情。她来。也只是打个招呼。
陆妈妈平常会忙得没时间和她说话,但是今天问她:“谈笑。这东西花了多少钱?”下巴抬起指向客厅。
谈笑说:“陆枫付的,我不知道。”
“哎呀,你怎么不管呢?陆枫这孩子迷上什么就不管不顾的,和他爸一样,连讲价都不会!你不能这样放纵他!”陆妈妈严肃地教育谈笑,好像传道授业。
谈笑点点头,“嗯,我知道了,下次我会注意的。”
陆妈妈看谈笑有心没肺的样子,知道自己的话她没听进去。可是,她们婆媳本来就有心结,陆爸爸总是说她,谈笑现在这样总比硬邦邦地拒绝她好。陆妈妈想想也是,大不了自己替他们把关。可是……
她记得今天上午问陆枫要他的工资卡,陆枫说地话,让她心里又有点儿不舒服。
陆枫说:“妈,怎么我的卡你也要?我又不是小孩子,又不是我老爸。我都这么大了,可以管好钱。”
陆妈妈记得自己说:“可是你看你买这东西,那不是乱花钱嘛!你们将来过日子生小孩,哪个不要钱?还……”
陆枫不耐烦地打断她,“是是是,我还有事儿,人家等我呢!”说完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。
想到这儿,陆妈妈对谈笑说:“谈笑,我看这样吧,你们把工资交给我,我帮你们保管,有什么用钱的事情找我要好了,这样也不至于乱花!”
谈笑吃惊地慢慢睁大眼睛,有一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:您不是开玩笑吧?不过,她终究没说出口。但还是觉得好笑得无法辩驳。
大概是谈笑的表情让陆妈妈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,她接着说:“我的意思是,我不动你们的钱。我和你爸爸的钱足够了,国家又给那么多报销,陆枫在部队里基本不动钱,所以就算加上你也富富有余。你们的钱不动,攒着将来用在刀刃上。”
谈笑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,终于恢复了正常。试图理解陆妈妈地心情,“妈,我和陆枫是应该定期给家里交些钱地,等晚上回去我们商量一下。”
陆妈妈想:哦,也对,他们是得商量一下。好吧,我就民主一些,让你们去商量商量。省得显得我稀罕你们的钱似地!于是很大度地点头答应了。
谈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,转头要走。陆妈妈叫住她说:“来,谈笑,我教你择菜。”
谈笑咽了口唾沫,终于露出不快的样子说:“妈。我不会。”
“不会可以学嘛!你和陆枫自己住,不自己做饭怎么行?”
“我们可以在外面吃。”
“哎,我就很不赞同你们年轻人这种行为。你看现在电视报道的,连纸包子都有。就算用的是真菜真肉,那么大的油,那么多地盐,那么多的味精,吃了不健康!这还不算,那些外面的菜我看了,一个炒白菜就要十几块、二十几块钱,太贵了。放龙肉了。那么贵?陆枫天天在部队里待着,我知道部队的伙食,大锅菜根本就跟不上营养。当年,我一随军,第一件事就是不让你爸爸吃食堂里的菜。现在这么多年了,你看他身体多好!夫妻一体,要互相照顾。你得学会做菜做饭,这才是个家嘛!来。过来。我教你。”陆妈妈一边念叨,一边麻利地接过小阿姨洗好的菜。
平常都是小阿姨择菜。她老人家是大厨,今日真的纡尊降贵了。
谈笑看了一眼客厅,仗打得正激烈,硝烟弥漫,人心惶惶。她无可奈何地坐下,有眼无神地看着陆妈妈择菜,想着自己的电话怎么还不响?心里默念着,从一数到六十,谈笑再也忍不住了,站起来说:“妈,我还有工作要做,我们改天再择菜吧。”
“哎,哎,怎么现在还加班啊?你们领导……”
陆妈妈地声音消失在身后,谈笑飞也似的逃开了。
回到楼上重重地吁了口气,一把将床上陆妈妈给买的布偶狠狠地扔到墙上,泄气地坐了下来。想了一下,她拿起电脑包,下了楼。
陆枫还在如醉如痴地看电视,谈笑走到他身边,点点他。陆枫回头看了看谈笑说:“你回来啦?”说着就要看电视去。
谈笑拦住他说道:“我已经回来过了。刚才接到电话,有点儿急事,我先走了。你跟爸妈说一声,我今晚就不在家吃饭了。你如果方便就等我,我来接你。要不,你就打车。如果不回去了,就给我发短信。”心中实在郁闷,她忍着说完这一段话,也没给陆枫反应的时间,掉头就走。
陆妈妈从厨房里看见她,追出来说:“呀,要吃饭了,怎么还出去?”
“有事儿。”谈笑头也不回地还往外走。
陆妈妈说:“这么晚了,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?”
谈笑干脆理都不理了,拉开房门,以最快的速度逃离。
陆枫回头看看老妈,有点儿不明所以。陆爸爸从电视里抬起头,看看谈笑消失地方向,再回头看看老婆,微微叹了口气,什么也没说。
谈笑冲出家门,却茫然得不知该去哪里。或许她应该回自己家,那里还有小疯子。但是那儿已经充满了陆枫的味道,只要一想起这个人,她就想起陆妈妈。以她现在的心情,最好还是忘掉这个女人。
想来想去,车子已经开到办公室楼下。
她从电梯出来,刷卡进门,里面流泻出一丝灯光。这个时候,还会有谁?绕过屏风,穿过前面的会议室,走进工作间,才看到是宋白屋里还亮着灯。
她轻轻地敲了敲门。里面传来“请进”地声音。谈笑推门进去,宋白见是她愣了一下才说:“你不是回家了吗?”
谈笑笑道:“许你加班,就不许我加班吗?还是……”她几乎没意识到自己下一句想说什么,脱口而出,“我坏了你的越洋情话?”
宋白脸上一红,赶紧摆手,“哪里!哪有什么越洋情话!这不是要过年了嘛,我想把手头的东西整理一下。白天没时间。只能这个时候做了。”
谈笑点点头,就要退出来。宋白说:“你呢?你这两天走得挺早的,今天怎么啦?吵架了?”宋白出奇敏锐。谈笑有些尴尬,“哪有!客户打电话,临时要个东西,挺急的。”
宋白见她颜色不对,不便细问,哦了一声便看着谈笑走了出去。
谈笑随手要关门。宋白说:“开着吧!你不是也在呢。这样晚上安全些。”
谈笑说:“写字楼里应该没事儿,不是有保安嘛!”话是如此说,门却留下了。
宋白看着旁边屋子里地灯光亮起来,有些出神,发了会儿呆。才继续埋头工作。
外面林立的高楼闪烁着缤纷的霓虹,打出各式诡异地变形。一个个小小的窗口,组成零落的星光,随着高楼的延伸。一直通向天际。楼下面,三环上的路灯连成一道橘红色地河流。各色汽车拖着红色的尾灯,描出河水的水纹。
谈笑其实没什么事可做,褚丽丽地事情并不着急,她大可放在年后处理。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,寂寞扑面而来。黑色地落地窗里站着一个瘦削的女人,绾着长发,双臂交抱。谈笑伸手去摸她。触手处一片冰凉……
也不知过了多久,谈笑突然觉得心里一紧,已经出了一身地冷汗。想起医生的嘱咐,她叹了口气,缓缓地坐回椅子,闭上眼睛。
听着自己地心跳,谈笑慢慢地平静下来,渐渐地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。
宋白听隔壁没有动静。悄悄站起身来。走到谈笑办公室外面向里看。谈笑伸着手,抚着落地窗。好像在和镜子里的人说话,但是屋里又非常安静。
宋白有些着急,却不敢打断。等到谈笑捂着心口转身回自己的座位时,他吓得一步跳进阴影里。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,反正就是不想让谈笑看见。
他眼见谈笑闭上眼睛,胸脯高高低低地起伏,明显是在压抑什么。宋白垂下眼帘,谈笑在伤心啊!在学校的时候,他就发现谈笑生气或伤心地时候多半都会找个没人的地方,就这样呼吸着,然后慢慢睡着。有几次,他离得很近很近,近得可以看清她眼睫毛上挂着的泪珠,很少,很少……
这几天,看谈笑春风上眉梢,宋白心里酸酸涩涩的。难得一向冷漠地谈笑有了些女人味儿,但是偏偏这些女人味儿不是给自己的。宋白只能安慰自己,喜欢她,当然就要让她好。只要谈笑高兴就好。
毕竟人家是夫妻,床头吵架床尾和。也许谈笑如此只是暂时的吧?宋白告诉自己。竭力打消心中的想法,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。但是现在却无法专注下来,两只耳朵好像装上了雷达,随时搜索着隔壁的声音。
到最后,宋白快要把自己弄疯的时候,他终于忍不住了。
这么多年,他一直藏在谈笑身边。如果当初他有机会站出来擦干谈笑脸上的泪水,也许就不是今天地结局!
宋白敲敲谈笑办公室的门。谈笑扭头看他,脸上什么也没有,“有事儿?”
宋白笑道:“不算正事儿。我还没吃饭,我看你也不像吃了饭的,一起吧?”
谈笑想,我应该拒绝他。
但是,有些时候,不管这个人多么理智多么有控制力,总有一些时候,他或她要叛逆地拒绝理智。
谈笑说:“好啊,我正好没吃。不过,你请客。”
宋白笑了,轻松地说:“没问题,my pleasure!”说着行了个宫廷礼。谈笑笑了,轻轻点头,提着书包站起来。两人并肩走出办公室。
鼓楼附近有许多胡同。谈笑由着宋白,在黑黢黢的夜色里穿行在这些大同小异的胡同中。偶尔有红男绿女从昏暗的灯影下飘过,让人恍如身处梦境。既是梦境,就不妨放纵一下。谈笑干脆放弃了提问,甚至让宋白牵着自己的手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。
黑影中闪出两粒红色的光晕,走近了才看见是两盏极不起眼地红灯笼。推门进去,悠扬地古琴曲正余音袅袅。穿过影壁,已然变成徐徐的萨克斯。
人不多,亦不喧闹。
谈笑打量着最先进地正房,这里被布置成主会场的样子,其实也无非是在西北角设了个吧台,靠南墙根一溜儿的……床!
看谈笑吃惊,宋白笑道:“这里是一个朋友介绍来的,据说叫什么床吧。很有意思。”
谈笑摇摇头,“又是你的老外朋友介绍的吧?”
宋白点点头。谈笑叹口气,“果然东西方差异。”
屋子地东半部分,有些人围桌而坐。因为有了宋白的介绍,谈笑注意看了看。除了当中是四张圆凳加一张圆桌之外,周围则都是各式各样的床或者榻,或者类似的东西。坐于其上的人似乎总是透出那么几分躺的慵懒。在这儿,你就是想大声嚷嚷也不太可能。
宋白要了两碗清粥小菜。谈笑说:“在这种地方。没有酒就太杀风景了。”说着又点了两瓶青岛,加上几碟小吃。
一边吃,一边聊。先是说大学里的趣事,后来到各自的发展,谈笑有保留地提到了以前律所里地人。宋白早就从别人那儿知道了——毕竟这个圈子不大,他理解谈笑不想留人话柄的意思,并没有追问下去。
聊得兴起,不知不觉间。连谈笑都喝了两瓶了。宋白犹豫了一下问道:“谈笑,你听过两只刺猬取暖的故事吗?”
谈笑想了想说:“是不是两只刺猬互相取暖,结果把彼此扎烂的那个?”